大舅舅一直在搜寻那艘船,那艘1925年从清浦港湾驶出的日本“大和丸”。他认定是那艘命运之船,把他送上了一块真理的土地,使他找到了终生不渝的信仰。一直到死,大舅舅还挂记着那艘船,当生命的最后一线光亮在他眼瞳中闪动的时候,他还喃喃着:“汽笛响了,要……要开船了……”
大舅舅是十年前到我家来的。那时候我还不是清浦师院的教师,只是个刚入学的工农兵大学生。我从学校回来,在家门口看见了他。是个初秋的傍晚,天色血红。他穿着一件搞不清是什么料子的旧西装,手提一只老式破皮箱,肩上斜背着个黄挎包,蹒跚着在我家门口张望,苍老疲惫的面孔被血红的天光照得很亮。我没想到他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以为是个问路的人,走到门口时,顺便问了声:“哎,找谁?”
他抬起满是白发的脑袋看了看我,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我家的院门,极恭顺地哈着腰问我:“嘿嘿!同……同志,这……这里是解放路42号吗?”
我点了点头。
“咋……咋没门牌呀?”
“早锈掉了。”
“噢!噢!”他舒了口气,把那只破皮箱换到了另一只手上,努力地挺了挺佝偻着的单薄的身子,要往我家院门里走。
我拦住了他:“哎,哎,你找谁?”
他赔着笑脸,说出了我母亲的名字。
我很吃惊。
母亲和父亲听到动静出来了。母亲看到他就哭了,父亲讷讷无言地在一旁愣着。他却笑了,露出了一口残缺不全的牙齿,脸孔上的皱纹显得又多又深。
“到家了!到家了!”他说。
母亲也含着眼泪跟着说:“到家了!到家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我母亲的大哥,我的大舅舅。我母亲叫季伯华,他叫季伯舜。他比我母亲大二十二岁,1924年他从北京跑到清浦闹工潮时,我母亲还没出生;1925年他乘日本“大和丸”到苏联去时,我母亲还不到一岁。他当了托派,一生都不走运,尽坐牢,先坐国民党的牢,后坐日本人的牢,解放后又坐共产党的牢,直到最近政府特赦全部在押战犯时,才被一起放了出来。他一辈子没结过婚,出来后,无家可归,只好到我们家来。据父亲说,大舅舅释放后曾就自己的定居问题给其他舅舅、姨妈们写过信的,他们谁也不愿意接纳,大舅舅在安徽一个靠近劳改农场的小镇上滞留了整整五十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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