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小说的主体说
1849年4月,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另外三十几个参加彼德拉谢夫斯基派的知识分子团体同时被捕,罪名是“思想上的阴谋”。囚禁八个月之后,他和其中的二十个年轻人被判处死刑。12月22日,即将行刑的囚徒被带到谢米诺夫操场,聆听判决书,吻十字架。囚徒们都穿着最后的服装——白衬衣;每三个成一组,一次一组上绞架。陀思妥耶夫斯基是第六个,自忖还有一分钟好活,他想起了他的哥哥。
这一天稍晚,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牢房里给他的哥哥米海尔写信。天真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并没有怀疑到:行刑前最后一分钟来的赦死令原来就是一个噱头,当权者从来无意于真正绞杀这二十个年轻人(其中一个还在赦死令下达之际立刻获释,回到军中复职),他只是要用极高无上的意志力惊吓、折磨、屈辱并嘲蔑这些可以被玩弄于掌股之间的生命,促之死,迫之生,使之就范。
可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濒死复生之后的第一封信里所关心的却是:在被带到谢米诺夫操场去的路上,他从监狱篷车的窗口看见一大群人;他想到这群人一旦将行刑的消息传到米海尔那里的时候,米海尔一定会为他痛苦。“现在,你可以为我宽心了,哥哥!”陀思妥耶夫斯基写道,“我并没有变得灰心或丧气。生活是到处都有的,生活在我们自身中,并不是在我们之外的什么东西里。……这是生活的事业。我确实感到这点了。这个观念入到我的肉里,入到我的血里。”
一扇窗口
知其必死无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从篷车窗口看见一群人。这群人让他想起来的不是“唉呀!他们真幸福,还可以活下去,而我马上就要死了”或者“如果我是他们之中的一个就好了”,这群人让他想起来的是他们奔走相告、到米海尔那里去惊传死刑噩耗的情景,是生活结实而琐屑、平庸又巨大的细节——相对于死亡而言。而死亡不是这样的;死亡是另外的想法,死亡是“如果我不死该有多好!”这样的想法,死亡是“看他们活着多幸福,我已经没有这种机会了”这样的想法。死亡来到陀思妥耶夫斯基面前,他却看到了蝼蚁一般活着、报消息、传哀戚、生鲜猛跳的生命内容。死亡却步,退到一小扇篷车窗口之外任何一个可以被当权者惊吓、折磨、屈辱并嘲蔑的角落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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