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普宁迫不及待地走进厨房动手做饭。五点刚过,他就动起手来,中间只停下来一会儿,为了换上接待客人的装束,他穿上一件有流苏腰带和缎子翻领的、奢华的蓝绸吸烟服,这还是二十年前在巴黎一次流亡者举办的慈善集会上赢得的奖品——时间过得多快哟!配这件上装的一条旧的夜礼服裤子也同样是欧洲货。他把那副看书用的宽玳瑁眼镜架在他那鼓出来的、俄国土豆样的、滑溜溜的鼻子上,对着药柜的裂了缝的镜子端详一下。他龇出假牙看看。他检查一下脸蛋儿和下巴颏子,看看早上刮的脸还行不行。还行。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揪一根长鼻毛,使劲揪了第二下才把它拔下来,于是乎“阿嚏”打了一个喷嚏,声音响得像一次爆炸。
七点半,贝蒂来了,帮他最后布置一番。贝蒂如今在埃苏拉中学教英语和历史。她变化不大,还跟当初那个健壮的毕业生一个样儿。粉红色眼镜框后面的一对患近视的灰眼睛依然坦率而怜悯地瞧着你。她依然梳着甘泪卿《浮士德》中的女主人公,被浮士德诱惑,生一小孩被她掐死,后被判死罪。">的发型,把厚厚的头发盘在脑袋上。柔软的脖子上那个伤疤还在。但是胖手上出现了一个小钻石订婚戒指,她带着忸怩的骄傲显露给普宁看,他呢,暗自感到一阵愁楚。他想起有一阵子他蛮可以追求她——要是她头脑里没有保姆那样的想法,这一点她至今也没改掉,他确实会向她求爱的。她现在还能照一种“她说——我说——她说”的方式讲个挺长的故事。无论如何您也没法叫她别去相信她喜爱的妇女杂志所宣扬的那套学问和小聪明。她仍然要弄那个古怪的小把戏——在普宁小小的社交圈子里还有两三个小家子气的年轻妇女也喜欢那一套——那就是当您提醒她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儿时,她就会在您的衣袖上迟迟疑疑地拍一下,以表示承认或者毋宁说是反击:您会说,“贝蒂,你忘了还那本书啦”或者“贝蒂,我还当你说过一辈子不结婚呢”,她在作出具体回答之前,就会来一下那个假正经的动作,同一瞬间又缩回她那碰到您手腕的胖乎乎的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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