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夏,锺书的爷爷百岁冥寿,分散各地的一家人,都回无锡老家聚会。这时锺书、圆圆都不生病了,我心情愉快,随上海钱家人一起回到七尺场老家。
我结婚后只在那里住过十天上下。这次再去,那间房子堆满了烂东西,都走不进人了。我房间里原先的家具:大床、镜台、书桌等,早给人全部卖掉了。我们夫妇和女儿在七尺场钱家只住了一夜,住在小叔叔新盖的楼上。
这次家人相聚,我公公意外发现了他从未放在心上的“女孙健汝”,得意非凡。
他偶在一间厢房里的床上睡着了(他睡觉向来不分日夜)。醒来看见一个女孩子在他脚头,为他掖掖夹被,盖上脚,然后坐着看书。满地都是书。院子里一群孩子都在吵吵闹闹地玩,这女孩子却在静静地看书。我公公就问她是谁。圆圆自报了名字。她在钱家是健汝,但我们仍叫她阿圆,我不知她是怎样报名的。她那时候十一周岁,已读过《西游记》、《水浒》等小说,正在爸爸的引诱、妈妈的教导下读文言的林译小说。她和锺书有同样的习性,到哪里,就找书看。她找到一小柜《少年》。这种杂志她读来已嫌不够味儿,所以一本本都翻遍了,满地是书。
我公公考问了她读的《少年》,又考考她别方面的学问,大为惊奇,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认定她是“吾家读书种子也”!从此健汝跃居心上第一位。他曾对锺书的二弟、三弟说:他们的这个那个儿子,资质属某等某等,“吾家读书种子,唯健汝一人耳”。爹爹说话,从不理会对方是否悦耳。这是他说话、写信、作文的一贯作风。
自从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锺书辞去了震旦女子文理学院的几个小时课,任中央图书馆英文总纂,编《书林季刊》(Philobiblon);后又兼任暨南大学教授,又兼英国文化委员会(British Council)顾问。《围城》出版后,朋友中又增添了《围城》爱好者。我们的交游面扩大了,社交活动也很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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