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冰心先生去世的消息,重又落入母亲过世后的那种追悔。
虽然我叫她“娘”,然而我对这个“娘”就像对自己的亲娘一样,心中有过多少未曾实现的许诺!
这些年,我只顾沉溺于自己的伤痛,很少去看望这个疼我的人,说我自私也不为过。
最后一次见到冰心先生,可能是一九九三年,出国前到医院去看望她。她比从前见老了,有点像母亲去世前那几年的样子,心中一阵不宁。可头脑还是非常清晰,我们谈了不少话,关于文学、关于人生,说到对辛弃疾、苏轼、李煜——“太伤感了”,她说——的共同喜爱。
看到我头上的白发,她怜爱地说:“你太累了。”
“唉,心累。”
“心累比身体累更累。所以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我说:“一九四九年以后,变成‘劳力者治人,劳心者治于人’了。”
她说:“正是如此。所以我针对‘没有工不行,没有农不行,没有兵不行’,写了一篇‘没有士怎么样?’”
后来问到我的丈夫:“你看上了他的哪一点?”
“‘文化大革命’中不出卖他人。”
她说:“‘文化大革命’就是大革文化的命……你结婚之前,还带他来先让我看过。”又问:“欧洲那些国家,你最喜欢的是哪一个?”
“意大利。”
“我也是。他们的女人即使不化妆也很漂亮,头发的颜色很深,像中国人。我现在还记得四句意大利语‘早上好’‘多少钱’‘太贵了’……”
她接着问:“最不喜欢的呢?”
“德国,有点冷。”
“我最不喜欢伦敦。”
“啊,对,英国人太冷也太苛刻。”
“不过你要是和他们处的时间长了,就觉得他们不像美国人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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