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和A谈话时,描述了成为一个老人是怎样的感受,O如今七十多岁,记忆力衰退,脸上的皱纹如同半合的手掌。他看着A,摇头说着冷笑话:“这小男孩身上发生了多么奇怪的事啊。”
是啊,有可能我们并不会长大,有可能即使我们长大,我们仍旧是孩子。我们记得自己那时的样子,我们觉得自己不曾改变。我们使自己成为了现在的我们,而我们仍是过去的我们,尽管已过了多年。我们不为自己而改变。时间使我们变老,但我们不变。
《记忆之书》。第十一册。
他记得1974年婚礼派对后回家,身边妻子穿着白裙,他从口袋里掏出前门钥匙,把钥匙插入锁孔,随后,当他旋转手腕时,感觉到钥匙断在了锁里面。
他记得1966年春天,就在他遇见未来的妻子后不久,她的一个钢琴琴键断了:中央C的F键。那年夏天,他们俩去曼恩一个遥远的地方旅行。一天,当他们经过一座几乎被遗弃的城镇时,他们走进了一个古老的、多年未曾使用过的会议厅。某些人类社会的遗留物散落在那个地方:印第安头饰,名单,酗酒聚会后的碎片。大厅尘埃飞扬,空无一物,除了一架竖式钢琴站在角落里。他的妻子开始弹奏(她弹得很好),并发现所有的琴键都完好无损,除了一个:中央C的F键。
或许,就是在那个瞬间,A意识到他将永远无法理解这个世界。
如果一个小说家使用这些小事件,比如坏了的琴键(或婚礼日那天钥匙断在门里那件事),读者会被迫加以注意,并以为小说家正试图就他的人物或这世界提出一些看法。人们可以谈论象征意义,谈论潜文本,或只谈论形式(因为只要一件事发生不止一次,即使它是偶然的,也会有一种样式成形,一种形式开始显现)。在虚构作品中,人们假定书页上那些词语背后有一个有意识的头脑。而在所谓的现实世界中,当这些事偶然发生,人们并不做假定。编造的故事完全由意义组成,而现实的故事除却自身之外缺乏任何含义。如果一个人对你说“我要去耶路撒冷”,你会想:多好啊,他要去耶路撒冷。但如果一个小说里的人物说了同样这些话,“我要去耶路撒冷”,你的反应会迥然不同。你一开始会想,耶路撒冷本身:它的历史,它的宗教角色,它作为神话之地的功能。你会想到过去,想到现在(政治;也就是同样会考虑最近的过去),想到未来——如同这句子所言:“明年耶路撒冷见。”最重要的是,你会将这些想法整合进你已然了解的那个将要去耶路撒冷的人物中,并使用这新的合成体作出进一步的结论,获得感悟,更有说服力地从整体上思考这本书。然后,一旦完成了作品,读完最后一页将书合上,诠释便开始了:心理的、历史的、社会的、结构的、语言学的、宗教的、性爱的、哲学的,或单独或结合,按你所好。尽管有可能依照这些系统来诠释现实生活(人们毕竟也真的去见神甫和心理治疗师;人们有时也的确试图从历史的角度来理解他们的生活),但它没有同样的效果。有些东西不见了:那种至高无上,对普遍性的把握,对形而上的真实的幻觉。人们说:堂吉诃德是在想象的领域陷入疯狂的意识。人们在现实世界看到疯子(比如,A看到他精神分裂的妹妹),一言不发。或许,这便是虚度的人生之伤感——但仅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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