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和鲍照同有入世之情,同有愤世之慨,但在最后如何安顿此生的人生抉择上,这两位杰出的诗人开始“分道扬镳”:前者选择了“高步追许由”的超世,后者则执着于人际的功名事业,成败荣枯,决不“学山南之文豹,避云雾而岩藏”。
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评左思《咏史八首》诗说:“‘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是涉世语;‘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埃尘’,是轻世语;‘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是出世语。每讽太冲诗,便飘飘欲仙。”《咏史八首》并不是像前人所说的那样将不同时间写成的作品不分先后杂缀在一起,八首之间事实上存在着内在的联系。它们真实地表现了诗人由“入世”到“愤世”,再由“愤世”到“超世”的心灵历程。第一首自述其才大志高的自信,第二、三首写有志莫骋的悲愤,第四首写自己从追逐富贵到鄙弃富贵的精神超越,与京城内“赫赫王侯居”相比,他更看重“门无卿相舆”的“寂寂扬子宅”,《咏史八首》之五是这八首中笔力最为雄迈的一首:
皓天舒白日,灵景耀神州。
列宅紫宫里,飞宇若云浮。
峨峨高门内,蔼蔼皆王侯。
自非攀龙客,何为欻来游?
被褐出阊阖,高步追许由。
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
只有溜须拍马的名利之徒,才去奔走峨峨高门,才去伺候蔼蔼王侯。诗的前半部分写宫室的巍峨,豪门的华丽,但诗人对此不仅没有半点艳羡,反而在夸张的描绘中暗含着极度的轻蔑;不仅不想涉足“紫宫”挤进“高门”,反而扪心自问:自己并非“攀龙客”,干吗要跑到这个污浊之地来呢?结尾一句用高亢的音节表达了自己对权贵、荣华、富贵的不屑一顾。沈德潜在《古诗源》中称这首诗“雄视千古”。就“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的气概而论,沈氏的评价一点也不过分。这时的左思已完全不在乎仕途的穷达和世俗的毁誉,他在《咏史八首》之六中说:“高眄邈四海,豪右何足陈。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埃尘。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在 “豪右”和寒士之间,贵与贱两种价值准则是完全颠倒的。“显达奢华”这些世俗之所贵者,左思则“视之若埃尘”,“清贫自守”这些世俗之所贱者,左思却“重之若千钧”。所以他最后做出了“抱影守空庐”的人生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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