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学土》卷一上读到容庚的《雕虫小言》。容庚是考古学家、古文字学家、名教授,一九八三年去世。这篇万多字的长文一九二零年刊於上海《小说月报》,增订后又刊於北京《社会日报》,是当年金石学界影响深远之钜作。《学土》主编苏晨根据王贵忱手抄小楷的修订本重排重登。苏晨在“附记”里说,长文从繁体并多古写、僻字的手稿,连标点、分段连抄成简体字,不能不说是一件辛苦的事。他说,“更可怕是这一繁变简也同样出了若干胡涂账”:“余未得其万一”,一经简体,就成了“余未得其万一”,而通篇《雕虫小言》中,“余”是当“我”字用的!
(二)
听说宋朝馆阁校书精审不苟,宋官刊史籍尤其以景祐本《汉书》最善。初校校定三百四十九条,签正三千余字。二校增七百四十一字,损二百一十二字,改正一千三百三字。罗继祖说,“乃竟有大谬不然者”:宋代沈括的《梦溪笔谈》指出旧校书官多不负责任,校书只拿着旧书,选一些字用墨涂去,旁边又注上那个字,天天这样混时间混饭吃。聂冠卿、李昭遘校太清楼所藏《十代兴亡论》,字非舛误而涂窜之,以为日课。皇帝在宫中看过这部书,无意间看到他们那部校本是这样搞的,即彻查。罗继祖在《续资治通鑑长编》上找到这段话,证明沈括所说属实,只是姑隐真名,仅言“旧校书官”。
(三)
文字工作原是非常伤神的,敷衍了事,不如不做。简体字固然有推广之价值,目的是化深为浅,让汉字更易普及;但一牵涉学术、牵涉古籍,“余”“余”不分,“云”“云”互见,“斗”“斗”相通,总是混淆不清,误导后学。校书一旦成了官职,天天应卯,毫无志趣抱负可言,遑论学术精神!当今报刊杂志书籍之用字,也不甚讲究正统了,再去斤斤计较,竟成多事。可是,有些字确是教人看不顺眼,“份”字好像快进《康熙字典》了,天下都给“分”掉了。国语念“知识份子”的“份”为fen,现在都成“分子”。“赚了钱分你一份”,大概也要分少了,少得只剩一“分”钱。“念书”早就不用“口”去读,人人默念。社会富裕,手錶不算什么,都不写“金”字旁了。“报导”的“导”,国语大半念dao,弃掉“寸”字据说是表示中性,无意“引导”读者作非非之想。言之似也有理。至於“凯旋”加“而归”,“交代”写“交待”,一错再错也就变成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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