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在破晓时分适度的激动退去之后,当伦敦城已经又要喧嚣地开始一天的工作,当他的创造性骚动终于被疲惫不堪窒息之后,克利夫这才从钢琴前站起身来,一步一拖地挪到门口把工作室的灯关掉。当他再度回顾一眼围绕着他的辛勤劳作的那一屋子丰富而又美丽的混乱景象,一个想法又再一次稍纵即逝,那是一种疑心的一小块碎片,他可不愿意跟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分享,就连在日记里吐露都不成,他只在脑海里勉强浮现出其关键词;那个想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说他是个……天才也不会太离谱。一个真正的天才。尽管他在内心有些愧疚地向自己清楚地念出这个词语,他却绝不让这个词儿从嘴唇间吐露出来。他绝非虚荣之辈,他是个天才。这个术语虽说已经饱受被滥用之苦,可是它确实代表了一种不容置疑、超越了个人见解的成就,真金不怕火炼。真正的天才可并不多。在他的同胞当中,莎士比亚是个天才,这是自然;还有达尔文和牛顿,他曾听人说过。普赛尔,差不多也算是。布里顿,又稍逊了一筹,不过也还八九不离十。可是在他的祖国,却从来没有出现过贝多芬这样的天才作曲家。
每当他对自己生出这种疑心的时候——自从他从湖区回来,已经发生过三四次了——世界在他眼里就变大,变得寂静无声了,而在三月清晨那灰蓝色的光照中,他的钢琴,他的迷笛电脑,那些茶碟和茶杯以及莫莉的扶手椅,都呈现出一种具有雕塑感的圆满的造型,不禁令他想起他年轻时服用过酶斯卡灵后周遭事物呈现出来的样态:体积膨胀开来,带着一种怡然自若的神情悬浮起来。他就要离开工作室去睡觉时,仿佛眼见着他的工作室出现在一部描述他本人的纪录片中,而它将向好奇的世人揭示出,一部杰作是如何诞生的。他还看到那故意模糊处理的背对着他的那一边,在门口徘徊的一个身影,穿着邋遢的宽松白衬衫,牛仔裤紧紧地绷在凸起的肚子上,由于疲劳而眼睛充血,两个大黑眼圈:这就是那位作曲家,虽然胡子拉碴、头发凌乱,却像是个英雄般让人敬爱。确实有这样伟大的时刻,就在他此前从未经历的创造力喷涌勃发的欣喜若狂的时段,他就在这样的时刻当中,在一种几近幻觉的状态中暂停他的工作,站起身,飘飘然地下楼来到卧室,踢掉鞋子,蜷起身子钻进被窝,委身于一种无梦的睡眠,那就是一种病态的麻木,一种虚空,一次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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