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直接与外界接触的身体表面终身要受到无数的磨损。令人吃惊的是,其体表竟能承受这样的磨损而保持完好。这一方面是因为动物有着奇异的组织再生系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动物形成了多种多样安抚身体的特殊活动方式,以保持身体的清洁。与进食、争斗、逃亡和交配活动相比,我们往往把动物的这些清洁活动看得无足轻重。然而,如果没有这些活动,动物的机体就不能有效地运转。对于有些动物如小鸟,保持羽毛清洁是生死攸关的大问题。如果把羽毛弄得又脏又湿,小鸟就不能迅速起飞,逃避天敌。如果天气变冷,小鸟也很难保持体温。鸟要花许多时间来洗澡、理毛、涂油、抓挠。这一过程既费时,又十分复杂。比较而言,哺乳动物安抚的行为模式要简单一些。但它们也喜欢梳理、舔舐、捉寄生虫吃、挠痒痒、擦身子。和鸟的羽毛一样,哺乳动物的皮毛要保持清洁才能保持体温。如果皮毛弄得板结、肮脏,动物就容易生病。皮肤上的寄生虫必须清除,尽量减少。这对灵长类动物自然也不例外。
野生的猴类和猿类经常梳理自己。它们有条不紊地清理自己的皮毛、清除皮屑和异物。它们通常把清除的东西塞进嘴里吃下去,至少要尝一尝。梳理活动可能持续数分钟,给人一种专心致志、一丝不苟的感觉。梳理过程中,它们会突然抓抓这里,挠挠那里,抓起皮屑和寄生虫塞进嘴里。大多数哺乳动物只能用后腿抓挠;猴子和猿类则可以既用前肢,又用后腿,而且它们的前肢非常适于清洗工作。它们的手指灵巧,在皮毛中运动自如,能准确地找到发痒的位置。与其他动物的爪、蹄相比,灵长类动物的前肢是十分精密的“清洗工具”。即使如此,两双手总比一双手更管用,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猴子或猿类能用两手同时抓挠腿部、腰部或身体的前面,却不能两手同时有效地对付背部或手臂。由于没有镜子,它在清洗头部时也无法看清自己的动作。它可以用两手清理头部,但只能瞎摸。显然,如果没有一种特殊的办法,它的头部、背部和手臂就不能梳理得像身体前面、腰部和腿部一样漂亮。
解决的办法是社会性梳理,这是一种友好的互助系统。社会性梳理在鸟类和哺乳动物中十分常见,但最突出的还是高级灵长类动物的梳理。它们有独特的梳理邀请信号,它们的社会性“美容”活动持久而投入。梳理猴在向被梳理猴靠近时,总是用特有的面部表情向后者表明来意。它迅速咂嘴,常常是每咂一次嘴还要吐一吐舌头。梳理猴靠近时,被梳理猴常常会放松肢体,接受其盛情。它或许会主动露出需要梳理的部位。已如前述,猴子清理皮毛、吃皮屑和寄生虫的动作已逐渐发展成一种特殊的咂嘴仪式。一旦这种动作加快速度,变得更加夸张、更富有节奏感,就完全可能转变成一种明白无误的视觉信号。
由于社会性梳理是合作性、非攻击性的行为,咂嘴就变成了表示友好的信号。两只动物如果希望加固友情的纽带,即使它们的皮毛不需要清理,它们也可以反复进行梳理。今天,皮毛上的灰尘与相互梳理之间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联系。社会性梳理与原来的刺激因素看来已经分离。尽管社会性梳理在保持皮毛整洁上仍然十分重要,但是,其动机在今天与其说是为了美容,不如说是为了社交。社会性梳理能使两只动物更加亲密相处,互不侵犯,互助合作,因而有助于加强群体中个体之间的联系。
在这种表示友好的信号系统基础上形成了两种诱发新动机的手段:一是让对方息怒,二是让对方消除疑虑。弱小的动物一旦受到强者的惊吓,它可以发出咂嘴的邀请信号,接着就开始为对方理毛,以便使它息怒。这就缓和了处于统治地位的动物的攻击性,有助于它接受弱小的下属。强者允许弱者待在自己面前是因为弱者为它效劳。反之,如果强者想让弱者消除疑虑,镇定下来,它也可以使用同样的办法。向弱者咂嘴能表明强者没有进攻的意图。尽管强者外表威严,它可以表明没有伤害他人的意图。比较而言,让对方消除疑虑的行为模式不太常见,而安抚对方、让对方息怒的行为更常见,原因很简单,灵长类动物的社会生活不太需要消除疑虑的模式。弱者拥有的东西,强者直接诉诸武力一般都能得到。只有一种例外。一只处于统治地位而又无幼仔的母猴想靠近并搂抱猴群中其他成员的幼仔时,我们就可以看到这一行为模式。看见不认识的母猴走来,小猴自然会被吓跑。在这种场合,我们可以看到母猴向小猴咂嘴,以便使小猴放心。如果这一举动奏效,使小猴镇静下来,母猴就能抚摸小猴,轻轻地给它理毛,使它保持平静。
显而易见,如果再来看我们人类,灵长类动物基本的梳理倾向在我们身上也有所反映,它不仅反映在简单的清洗模式之中,而且还反映在社交模式之中。当然,这里有一点很大的差别:我们不再有华美的皮毛需要清洗。两只裸猿相遇并想增进友谊时,他们必须找到某种行为去替代社会性梳理。如果研究一下其他灵长类相互梳理的情景,就会发现一些有趣的规律。首先,微笑明显地代替了咂嘴。我们已经讨论过了,微笑源于婴儿的一种特殊信号。由于婴儿无法用手抱住母亲,必须有某种吸引母亲注意、使母亲平静的办法。到了成年,微笑显然变成“梳理邀请”的最佳替代形式。但是,发出友好接触的邀请以后,下一步该做什么呢?猴子用梳理皮毛强化咂嘴的表情,我们用什么强化微笑呢?不错,接触开始以后可以再次微笑,微笑还可以延长。但总还是需要点别的什么,需要某种更“专业的”行为,需要借用或转变某种类似梳理一样的活动。一经观察就会发现,我们利用的资源是语言。
为了合作,信息交换的需要日益增长,谈话的行为模式便应运而生。谈话形成于动物普遍的、表示情绪的非语言的有声信号。哺乳动物在独特的、与生俱来的叫声基础上学会了一套更复杂的声音信号。这些声音单位,经反复组合而形成了所谓的信息性交谈(information talking)的基础。与更原始的、表达情绪的非语言信号不同,这种新的交际方法使我们的祖先不仅能指称生活环境里的事物,而且还可以指称现在、过去或将来的东西。直至今天,信息性交谈仍然是人类最重要的语言交流形式。但是语言并不就此止步,它还在发展,它获得了另外一些功能。其中一种就是所谓情绪性交谈(mood talking)。严格地说,情绪性交谈并非必要,因为我们并没有失去表达情绪的非语言信号,我们仍然可以并且确实是在运用古代灵长类动物的呼叫声来表达情感。但是,我们同时又利用表达感情的语言来增强非语言的信息。在疼痛引起的大叫以后,紧接着便是“我受伤了”的语言信号;愤怒的咆哮后紧接着说“气死我了”。有时,非语言信号并不是以纯粹的非语言形式出现,而是表现在一种声调之中。“我受伤了”可能伴之以哀鸣或尖叫的音调。“气死我了”吼叫出来才足以泄愤。在这种情况下,声调并不因后天的学习而发生变化。它与古代哺乳动物非语言的信号系统十分接近,甚至狗也能理解其中的含义,更不用说其他种族的人了。这时所说的话几乎是多余的。(试着对你的爱犬吼叫“乖乖!”或细语“讨厌”,你就会明白我所说的意思。)在最粗暴和最热烈的情绪性交谈中,表现情绪的谈话在语言交际中几乎是多余的。其实,不说话也能传达当时的情感。语言交际的价值在于:它能使情绪交流表现得更微妙、更敏感。
语言的第三种形式是探索性交谈(exploratory talking)。探索性交谈是为谈话而谈话、审美性谈话,亦可称为游戏式谈话。和绘画这种信息传递形式一样,谈话已成为审美探索的中介。诗人就像画家。但是本章所关心的是语言的第四种形式。把它描述为梳理性交谈(grooming talking)确实是恰如其分的。这是在社交场合进行的、毫无实在意义的、礼貌性的闲谈。“今天天气真好!”“近来看过什么好书吗?”就是这样的闲谈。这种谈话与重要的思想或信息交流无关,它不表现谈话人的情绪,也没有美的愉悦感。其作用是加强见面时微笑的效果,维持社会亲和力。我们把这种谈话当作社交梳理的替代物。它能使我们进行无攻击性的交际,较长时间地相处,因此能促进和加强群体内十分宝贵的联系和友谊。
因此,在社交会晤中如何安排和设计梳理性交谈就成了十分有趣的游戏。见面打过招呼以后,梳理性交谈立刻变为最主要的活动。接着它逐渐失去优势,让位于其他形式的谈话。到了分手的时刻,梳理性交谈又成了最重要的谈话形式。如果聚会纯粹是为了社交目的,梳理性交谈自然会自始至终成为聚会的主要活动,完全排斥信息性交谈、情绪性交谈或探索性交谈的形式。鸡尾酒会就是很好的例子。在这种场合,男女主人会积极地制止“严肃”的谈话。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走到客人中间,打断冗长的交谈,让客人轮换,以保证最广泛的社交接触。这样,到会的每个成员就一次又一次地被带回到“初始接触”的状态,使梳理性交谈的刺激维持在最强烈的水平。要使这类社交聚会不至中断、取得成功,必须邀请众多的客人,以保证在晚会结束前新的社交接触能进行下去。这可以说明鸡尾酒会成功的小小秘密:需要一个心照不宣的最低人数。非正式的小型宴会与鸡尾酒会略有不同。我们可以看到梳理性交谈随着夜深而逐渐减弱,严肃的信息交流和思想交流也随之逐渐占了上风。晚会临近结束之际,告别仪式到来以前,又会出现短暂的梳理性交谈。人们又以微笑道别。最后的道别加强了社交联系,有助于下次聚会。
我们现在来观察更正式的会晤。由于其主要作用是信息性交谈,所以我们发现其中的梳理性交谈进一步削弱,但并不一定会完全取消。正式接触中,梳理性交谈只出现在会晤开始和结束的时候。与宴会的情况不同,梳理性交谈不是逐渐减弱,而是在见面的礼节性的交谈后突然结束。和前面的社交场合一样,会晤临近结束时,只要有人以某种方式示意该分手了,梳理性交谈又会出现。由于人类具有强烈的梳理性交谈的冲动,正式会晤的双方通常被迫采取某些方法强化会晤的礼仪和程序以压制会谈中的梳理性谈话。这就是会议程序产生的根源。这种刻板的程序在其他非正式的社交场合是十分罕见的。
梳理性交谈是我们社交性梳理最重要的替代物,但不是其唯一表现方式。我们裸露的肌肤不能产生富于刺激性的梳理性信号,但我们可以用更富于刺激性的东西来代替肌肤。绒布或毛皮上衣、地毯或家具常常能激发强烈的梳理性反应。小动物则更是逗人喜爱,很少有人能不去摸摸猫的皮毛,或挠挠狗的耳朵。这些小动物喜欢被人抚摸,反过来又使抚摸它的人高兴,但这仅仅是使人得到报偿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宠物的皮毛成了一个宣泄的渠道,能够满足我们悠久的灵长类动物的梳理冲动。
就我们的身体而言,绝大部分是裸露的,但又长又密的头发则可供梳理。头发在专业的理发师和美容师手中备受呵护,仅用清洁卫生作为理由无论如何是无法解释这一现象的。为什么梳理头发没有成为一般家庭中社交集会的一部分,其道理并非一目了然。例如,既然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梳理活动集中在头部,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用梳理性交谈来替代灵长类动物更典型的友好梳理呢?答案似乎在于,我们的头发具有性的意义。男女的发式现已迥然不同,因此成了第二性征。头发的性别含义不可避免地要影响两性的行为模式。抚弄头发含有极强的性爱意义,所以它不能作为简单的社交友好的表示。既然社交集会中禁止抚弄头发,我们就必须寻求其他表达方式。抚弄猫或沙发可以宣泄梳理冲动,然而满足被梳理的要求就需要有特殊的环境条件。上理发厅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在理发厅,顾客可以享受被梳理者的角色,无须担心有性爱之嫌。一旦专业理发师从熟悉的“部落”群体中完全分离出来成为独立的职业,上述危险就能消除。男理发师只为男宾、女理发师只为女宾服务就进一步减少了上述危险。即使不是这样,也可以用某种方式降低理发师的性别影响。如果是由男理发师为女宾做头发,不管他的人格性别如何,他常常会表现出女性气。男宾几乎总是由男理发师理发。如果是女按摩师为男宾服务,她一定具有相当典型的男性气质。
作为一种行为模式,理发具有三种功能。理发不仅可以清洗头发、满足社交性梳理的欲望,还可以使理发的人打扮得漂漂亮亮。为了满足性欲、攻击性和社交目的而打扮是裸猿行为里普遍的现象。这一点在其他章节已做了探讨。除非修饰打扮是从某种梳理性活动发展而来,否则在讨论安抚的这一章里它就不应再占一席之地。追根寻源,文身、修面、拔毛、修剪指甲、耳垂穿孔以及更古老的伤身习俗似乎都是从简单的梳理活动演变来的。但是,鉴于梳理性交谈是借用其他活动来代替梳理性活动,梳理性活动就发生了逆向变化。经过借用和发展,梳理性行为已用作他途。原来旨在保护皮肤的舒适行为在获得展示功能的过程中发生了变化,以至发展到伤及皮肉的程度。
从囚禁在动物园里的动物身上可以看到这种变化。这些动物在梳理和舔舐活动中非常专注,有一种病态的热情,以致使自己或同伴身上的毛发一片一片地掉光,甚至伤及皮肉。梳理过分的原因是紧张或无聊。类似的情况还会使某些人损伤自己的肌肤。因为我们的皮肤裸露无毛,自然更容易受到损伤。但是,就我们人类的情况而言,我们固有的机会主义使我们能够化解这一危险而有害的倾向,把它转变成一种装饰性的展示手段。
简单的肌肤保护还发生了另一种更重要的变化,这就是医疗保健。其他动物在这方面几乎一事无成。然而,从社交性梳理行为发展起来的医疗保健却对裸猿的兴旺特别对裸猿的近代发展,产生了极为重大的影响。在人类的近亲黑猩猩中,医疗行为已初露端倪。除了旨在保护肌肤的一般性梳理之外,有人曾看见一只黑猩猩给另一只黑猩猩医治小创伤。它仔细检查伤口,把它舔舐干净,然后用两根手指夹紧同伴的皮肤,小心翼翼地把刺拔出来。有一次,一只雌性黑猩猩左眼里掉进了一粒灰渣。它走到一只雄猩猩面前,抽泣呜咽,显然很痛苦。雄猩猩坐下来认真检查,两只手各伸出一根手指头,开始用两指取灰渣。它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准确到位。这不是简单的梳理行为,而是真正医疗的开端。然而就黑猩猩而言,上述例子已到极限。我们人类智力发达,密切合作,这类专门的梳理只是普遍的互助保健技术的起点。今天的医学已发展得如此复杂,从社交的角度来看,医学已成为人类安抚行为的主要表现。医疗技术原来只能对付轻微的伤痛不适,到现在已能治疗严重的疾病和身体创伤。作为一种生物现象,人类的医学成就是无与伦比的。但是在日益变得理性化的进程中,我们对自己非理性的方面有所忽视。要理解这一点,就要分清哪些病痛很严重、哪些病痛则无关痛痒。与其他动物一样,裸猿也可能由于偶然的原因摔断一条腿或患严重的寄生虫病。但是并非所有的小毛病都真正是病。轻微的感染和不适常常受到认真的治疗,似乎这是大病的前兆。但是有确凿的证据表明,实际上这些病与原始的“梳理要求”的关系更为密切。这一类的症状反映的是行为问题,表现为身体不适,但并非真是身体出了问题。
我们可以把这类问题称作“与梳理性邀请有关的小恙”。常见的例子包括咳嗽、感冒、流感、背痛、头痛、肠胃不适、皮疹、咽喉肿痛、肝胆失调、扁桃体炎和喉炎。病情不重,却有碍健康,有理由得到社交同伴更多的关注。这些症状所起的作用与梳理性邀请信号相同,它们可引起医生、护士、药剂师、亲戚朋友对患者的安慰。只要患者得到友好的反应,得到同情和护理,这些病通常会不治而愈。今天,服药代替了古代的梳理行为,并成为一种职业性的仪式,它以特殊的交往来维持梳理者与被梳理者之间的关系。所开药物的确切性质几乎是无关紧要的。在这一点上,现代药物的应用与古代流行的巫医毫无二致。
这样来解释轻微的疾病会引起非议。反对者会说,通过观察可以证明病毒和细菌确实存在。如果确实存在病毒和细菌,而且证明它们是引起感冒和腹痛的原因,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从行为上去寻求解释?答案是:在大城市里,每个人随时都受到病毒和病菌的侵袭,但我们只是偶尔才被其击倒,而且有些人比另一些人更容易患病。社区中那些一帆风顺或者能有效适应社会的成员很少患“与梳理性邀请有关的小恙”。相比之下,那些暂时或长时间遭遇社会问题的人容易患病。最有趣的是,这些病与个人的特殊要求相适应。例如,如果一个女演员苦于紧张的社会生活和压力,那会出现什么症状呢?她会失声,会患喉炎,所以就得停止工作去休息,她会得到安慰和照顾。于是,紧张情绪遂告消除(至少是暂时解除)。假如她患的是皮疹,她可以用衣服把皮疹掩盖起来继续工作,紧张情绪因此也会延续下去。让我们把女演员与自由式摔跤手作一比较。对自由式摔跤手而言,失声不会是“与梳理性邀请有关的小恙”,但皮疹的确是“理想的”病症;其保健医生发现,他们抱怨得最多的正好是皮疹。有趣的是,一位以裸体表演而著名的女电影明星常常患的是皮疹而不是喉炎。因为她的情况与摔跤运动员相同,显露皮肤对于她至关重要。因此她患的疾病与摔跤运动员同属一类,而与其他女演员所患的病很不相同。
寻求安抚的要求越强烈,疾病就越严重。人生一世,只有摇篮中的婴儿才受到最精心的照料和保护。病倒卧床造成十分有利的条件,使我们能重新得到孩提时代得到的安抚和关心。我们可能会认为自己是在服用一剂猛药,实际上这是我们需要的强烈安全感,安全感能治愈我们的疾病。(这并不是暗示我们装病,无须装病,症状是真实的;但病症行为是因,不是果。)
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大家不仅在享受梳理方面遭遇挫折,而且在给别人提供梳理中也不得意。犹如病因一样,从照料病人中得到满足和病人“想要”从生病中得到照料一样,也是人的基本需要。有些人照料他人的愿望十分强烈,他们也许会积极地促成或延长同伴的疾病,以便能更加充分地表现自己的安抚冲动。这可能导致恶性循环,使梳理者和被梳理者之间的关系畸形发展,变得反常,以至出现毫无道理的要求长期照顾别人(或得到人家长期的照顾)的现象。如果道破这样“互相梳理”的真实原因,他们一定会断然否定。但令人惊奇的是,一旦梳理者与被梳理者(即护士与病人)的关系发生剧变,就会出现神奇的疗效。运用信仰疗法的人如果充分利用这种情况,常常会收到令人惊诧的效果。可惜,他们遇到的许多病人除了致病的原因外,其身体本身已受到疾病的损害。信仰疗法者还有一个难题:“与梳理性邀请有关的小恙”如果拖得太久,或病情过于严重,很可能就会造成难以治疗的创伤。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就必须进行认真而又合理的治疗了。
迄今为止,我一直在集中讨论人类安抚行为的社会性。我们看到这方面的长足进步,但这并不能排除或代替较为简单的自我清洗和自我安抚的行为。和其他灵长类动物一样,我们仍需要挠痒、揉眼、挑疮、舔舐伤口;和它们一样,我们也很喜欢晒太阳。此外我们还学会了其他一些特别的文化模式,最常见和最普遍的是用水洗涤。某些灵长类动物偶尔也洗洗澡,但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在人类的大多数社群中,洗澡已成为清洗身体的主要办法。
洗澡有明显的好处。但是,我们的皮脂腺分泌的油脂和盐类具有消毒和保护作用,经常清洗会增加皮脂腺的负担,因而使皮肤在某种程度上更容易患病。皮肤之所以没有生病,仅仅是因为我们在清除油脂和盐类的同时,也清除了致病的污垢。
除了保持清洁卫生之外,一般安抚行为还包括保持适当的体温。如同所有的哺乳动物和鸟类一样,我们人类的体温既高又稳定,这可以大大提高生理活动的效率。不论外界气温如何,健康人的体内温度变化都不会超过华氏3度。体内温度每天都有一个变化节律,下午稍晚时最高,凌晨4点钟最低。一旦外界温度变得过冷或过热,我们马上就有极不舒服的感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早期预警系统,让我们警觉起来,采取紧急措施,以免体内器官因温度过高或过低而受到损害。除了促使我们采取理智和自觉的行动以外,肌体本身还会自动采取某些步骤来稳定体温。环境温度升高时,血管舒张,体表温度上升,热量通过皮肤表面散发出去,同时我们还会大量出汗。人体大约有200万个汗腺,在最热的情况下汗腺排出的汗液可达1升。汗液在体表蒸发是另一种宝贵的散热形式。我们在适应较热的环境时,排汗效率就明显提高。这一功能非常重要——因为无论我们是何种族,在最高气温下体内所能承受的温度变化只能是升高华氏0.4度。
如果外界环境变得过冷,人体的反应是血管收缩、全身战栗。血管收缩有助于保持体内热量;而战栗产生的热量是静止时的3倍。皮肤如长期处于严寒之中,血管又一直收缩,那就会造成冻伤。我们的手部具有非常重要的内在的抗冻伤系统。遇到严寒,手最初的反应是血管急剧收缩;大约5分钟后,血管又反过来开始舒张,手发热变红。(凡是在冬天滚过雪球的人都有这种感觉。)以后,手部血管的收缩和舒张交替出现。收缩能减少热量的损失;而舒张则可防止冻伤。长期生活在严寒的气候下,人体会以种种形式逐渐适应环境,其中包括基础代谢的速度略微加快。
人类如今已遍布世界各地。除了生物的体温控制机能以外,我们还有了重要的文化手段来维持体温。我们学会了用火,缝制了衣服,修建了隔热的住房防止热量散失,我们应用了通风和制冷设备以防止温度过高。这些进步尽管令人难忘、激动人心,但丝毫没有改变人体的温度。这一切只是用来控制外界温度,以便我们在各种各样的外在条件下仍能维持原始的灵长类动物的温度。近年有人宣称,特殊的冷冻技术能够长期维持生命,但那仅限于科幻文艺而已。
在结束体温调节反应这一主题以前,有关排汗的一个特性值得一提。对人类的排汗所做的详细研究表明,排汗反应并不像人们最初看起来那么简单。温度升高时,身体表面的大多数地方自发地开始排汗,这无疑是汗腺系统固有的基本反应。但是,有些部位对其他刺激也能作出排汗的反应,不管外界温度如何都会出汗。例如,吃辛辣的食物就会引起面部出汗这一特殊的排汗模式。情绪紧张立刻就会引起手掌、脚心、腋窝甚至额头出汗,但身体其他部位则不会出汗。因情绪紧张而出汗的部位还有进一步的区别,手掌和脚心反应就不同于腋窝和额头的反应。手掌和脚心只有在情绪紧张时才会出汗,而腋窝和额头在情绪和温度两种刺激下均会出汗。由此可见,手掌和脚心从温度控制系统“借用”了排汗的反应,并且把这种反应运用于新的功能环境。由于紧张而使手和脚潮润似乎已经成为身体在危急关头作出的“准备应付任何挑战”的反应特征。从某种意义上讲,人在用斧头前向手心吐唾沫就是与此相同的非生理反应。
手掌出汗的反应十分敏感。一旦群体的安全受到威胁,整个社区或民族在这方面的反应就会突然增强。在最近的政治危机中,核战争的可能性曾一度增长,研究手掌出汗的一切实验只得作罢。因为这种反应的基本水平已不正常,继续实验已毫无意义。算命先生观察手相不一定能预见未来;但是,生理学家看过我们的手掌以后,倒可以说出我们对未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