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西楼的住处,一扇陈旧的窗户正好对着屋外榛树的一片浓荫。在清晨或者傍晚的时候,它总是阴暗的,天气晴朗的中午,阳光就会透过树丛照到我的床头,它暖烘烘的,带着树叶的清香和秋季被蒸发开来的淡淡的粪味。通过这扇窗户,我日复一日地注视着眼前这片一成不变的空间。在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时间,它总是空空荡荡的,在薄暮时分,往往有几个妇女穿着俗艳的服装到井台边去打水。偶尔也会有一两只小鸟从河边飞过来,在榛树的枝头颤动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我就像一棵楝树上成熟的果实,在秋风中残喘,仿佛随时都会掉落下来。我一遍遍地翻看床头的一本发黄的旧书,或者长时间地静坐在窗前,在凝滞的空气中浮想联翩。
在我的一生快要走完的时候,我忽然感到自己只是经历了一些事情的片断,这些片断之间毫无关联,错杂纷乱。就连岁月给我留下的记忆也是乱糟糟的,我在回忆起从前的时候,不得不从中剔除掉一些令人不快的部分,而留下一些无可遗憾的画面。即便这样,这些美妙而纯净的画面也无法使我对自己的一生做一个简单的归结,比如归入某种意义,或者是某种人的类别。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跨上一只木盆漂向河道时的情景。我看见河岸、树木远离了我,在木盆边流过的哗哗的水声中,我突然有了一种无所依傍的感觉。木盆在水面上旋转,我伸出手,却抓不到任何东西,甚至我的嘴里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看见父亲在漂满槐花的河里大叫着朝我游过来,我立即就哭了起来。
在小扣的晚年,她几乎天真地保留着一生的唯一一个愿望,一块可以安放她躯体的墓地。在解放前夕,她就为自己在桔麓山下买了一块墓园,但是那块一穴之地很快就成了棉花田的一个部分,后来又被麦村的农技员用来试验新品种的杂交水稻。在她的弥留之际,麦村已经开始实行火葬,当她一次次用哭诉和哀求向她的儿女表达她土葬的愿望时,他们总是用一种带着不解和嘲讽的语调敷衍她。在小扣看来,人知道自己最终归入泥土,是她仅有的一种安慰。所以当她的子女很不耐烦地用当时流行的唯物主义思想开导她的时候,她便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固执回敬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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