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写本书的时候,塞巴斯蒂安已经去世两个月了。我虽然很清楚他是多么不喜欢我变得伤感,可是我仍情不自禁地要说,我一生中对他的爱戴(不知为什么这种爱戴总是遭到破坏或受到阻碍)现在突然有了新的生命,带有如此炽热的感情力量,因此我的其他情感事件都变成了忽隐忽现的剪影。在难得的几次见面中,我们两人从来没有讨论过文学。现在,当人类死亡的奇怪习惯使我们不可能再进行交流时,我却十分后悔,后悔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多么喜欢他的书。事实上,我发现自己常常无奈地想,不知他生前是否知道我读过他的书。
可是实际上我对塞巴斯蒂安都了解些什么呢?我虽然可以写两个章节,讲一讲我能回忆起的他童年和青年时代的一点往事——可是再往下写什么呢?在计划写这本书的过程中,我越来越认识到,必须做大量的研究,把他生活中点点滴滴的事挖掘出来,然后把这些片断与我内心对他性格的了解熔铸为一体。我内心对他的了解?是啊,这是我所拥有的东西,我的每根神经都能感觉到它。我越琢磨它,就越感到自己手里还有一个工具:当我想象他的一些行为时(这些行为我是在他去世后才听说的),我能肯定,如果自己处在相同的情况下也会像他一样行事的。有一次我恰好看见两兄弟打网球,他们都是网球冠军;他们两人击球的动作完全不同,其中一人的技术比另一人要好得多;可是当他们满场奔跑的时候,他们动作的基本节奏完全一致,所以假如能描绘这两个系统的话,肯定会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图形。
我敢说塞巴斯蒂安和我也有某种共同的节奏;这大概可以解释我追溯他的生活轨迹时为什么突然有“似曾相识”的奇怪感觉。如果说我对于他的行为所问的许多“为什么”全是未知数X的话(他的情况经常如此),那么我现在常常发现,这些X的意思会在我写的这句话或那句话里下意识的措辞当中显露出来。我并不是说我也有他那样丰富的头脑或任何一方面的天才。我和他差得远呢。我总认为他的天才是一个奇迹,与我们两人在童年的相近背景中可能经历过的任何确知的事情都没有关系。我可能也见过他所见过的事,也记得他所记得的事,但是他的表达能力与我的表达能力却大不一样,正如贝希斯坦钢琴的乐音与婴儿叽叽呱呱的叫声有天渊之别那样。假如他还在世的话,我绝不会让他看见这本书的一字一句,我怕他看见我用蹩脚的英语写作会难过地皱起眉头。他会皱眉头的。我也不敢想象,他若得知他的弟弟(其文学经验不过是偶然给一家汽车公司做过一两次英语笔译而已)在决定为他写传记之前按照一家英语杂志的热情广告去学习“当作家”的课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啊,我承认我去学了那个课程——不过我并不后悔。那位收了合理的费用、准备把我培养成为成功作家的先生,确实下了很大功夫教我怎样佯装无知,怎样表现文雅,怎样口气强硬,怎样说话干脆;如果说事实证明我是个糟糕的学生——尽管他心太好了,不肯承认这一点——那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被他寄给我当范文的短篇小说的完美光彩迷住了,他用这篇小说来说明他的学生能写出什么样的作品,而且还能卖钱。这篇小说主要描述了一个爱低声吼叫的邪恶的中国人、一个有浅绿褐色眼睛的勇敢的姑娘,还有一个被人招惹时手指关节就变白的沉默寡言的大个子男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件隐秘的事能说明我对写传记的任务如何缺乏准备,说明我的怯懦如何驱使我走向极端的话,我是不会在这里提到它的。当我终于拿起笔的时候,我已经镇定下来,准备面对必然要发生的一切,换句话说,我已经准备好了,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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