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孟郊对诗之真的认识
虽然在孟郊身后,不少人对他的诗歌横挑鼻子竖挑眼,但从没有人怀疑过他诗歌的艺术真实性。一千多年来历史风雨的洗刷浸蚀,不少名噪一时的诗人、诗歌都销声匿迹了,而孟郊这位“生前品位低”的诗人的诗歌仍有其旺盛的生命力长江集新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31页。">,这件事本身便是他诗歌艺术真实性的最好证明。毫无疑问,每个有责任感的诗人都在创作中竭力追求真实性,但实际所达到的真实程度却千差万别,这除了与各人对生活认识的深浅和表现水平的高低不同有关外,诗人们对诗之真的不同理解同样是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因为诗人都是自觉地在一定的真实观的指导下进行创作的。作为韩孟诗派的奠基人,孟郊在理论上对诗之真的认识自然既有别于同辈又不同于前人。只要将他有关这方面的零缣寸楮稍加爬梳,他诗歌的真实观就会显示出清晰的轮廓来。
贞元九年,孟郊第二次下第漫游洞庭湖时写的《送任齐二秀才自洞庭游宣城》一诗的序文,可以视为他诗论的总纲:
文章者,贤人之心气也。心气乐则文章正,心气非则文章不正,当正而不正者,心气之伪也。贤与伪见于文章。一直之词,衰代多祸。贤无曲词。文章之曲直,不由于心气;心气之悲乐,亦不由于贤人,由于时故。
由于这是一首诗前的序文而不是探索诗歌艺术规律的论著,所以概念的使用难免有些不规范。序中的“文章”主要是指诗歌,有如韩愈诗“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中的“文章”。序文中的“心气”指的是什么呢?《诗经·小雅·巧言》:“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孟子·告子上》:“心之官则思。”《告子下》并将“心”和“志”连用:“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显然,“心”即“志”,也就是思想意志。《孟子·公孙丑上》又有“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夫志,气之帅也”的话。赵歧用“直怒之矣”解“求于气”,杨伯峻把“志,气之帅也”的“气”释为“意气”,按赵、杨的解释,“气”明显含有情感方面的意思。刘勰《文心雕龙·风骨篇》也论述到“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生焉……故练于骨者,析辞必精;深乎风者,述情必显。”范文澜注说:“风即文意,骨即文辞……此篇所云风情气意,其实一也。”据此可知,“气”就是情感意气。孟郊的“心气”也就是情和志。上文中“文章者,贤人之心气也”的观点,是前人“诗言志”和“诗缘情”说的综合和统一。在孟郊看来,属于感性的“情”和偏于理性的“志”在诗歌中并不存在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二者是相互补充地表现于诗歌之中的。为什么孟郊认为诗歌只是“贤人”的“心气”而非一般人的“心气”呢?他对这个定义作了如下的解释:因为感情欢快时诗歌的情调就显得舒畅平正,感情抑郁时诗歌的情调就激怨不平(即“心气乐,则文章正;心气非,则文章不正”),“当正不正者,心气之伪也”,当一个诗人不吐真情而装腔作势的时候,他的诗歌仅是他情志的虚假表现而不是真实的反映。“一直之词,衰代多祸”,在黑暗腐朽或文网森严的时代,说直话、抒真情要招祸殃,一般诗人不敢也不愿冒这个风险。唯有“贤无曲词”——那些刚正不阿的诗人,不顾一己的安危,不怕贫贱屈辱,不惧灭顶之灾,才敢于面对现实抒发自己的真情。他们那些用心血写成的诗歌,才是他们意志、情感、人格的结晶。这样,诗歌中的“直”与“曲”、真情与伪饰就成了贤和佞的分野,而他诗论的核心就可以归结为去“曲”取“直”、弃伪存真的诗歌真实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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